愁容骑士更多余

（上）

望月是一匹很骄傲的马。

每天清晨的时候，它总是最后一个跑到围栏最前面的那根旗子那里，看看今天是谁来值班。如果碰上他中意的刀剑，他就会长嘶几声以示欢迎。而如果是他不中意的，他就要亮出自己漂亮的大蹄子，在黄色的土地上大力地扑哧几下，掀对方一脸的土和沙。

别的马都觉得他这样很不好，很没有道德，不是一匹好马应该做的。但是望月照样我行我素。反正这不是在战场上，主人也怪罪不到它头上。况且。它可是这里最高大，最威风，跑得最快的马。没有谁会因为被他扑了一身尘土，就敢对他生气。

这天一早，望月灵敏的耳朵听到外面有来人的动静。它知道今天值班的倒霉蛋又来了。从声音上来看，并不像是它喜欢的那几把刀剑。再加上昨晚给它喂的马草里掺了几只臭屁虫，它现在心情格外不好，以至于一路走的时候都把蹄子咚咚咚咚地砸在地上，好提前告诉今天来值班的刀剑，它很不高兴，不要来烦它。

今天来值班的是加州清光。

望月一直很看不起这些年轻的刀剑。这些小刀小剑们，在现世的时候，连骑马作战都几乎没有经历过，算得上什么真正的刀剑呢自己比起他们来，真算得上是一位大前辈了，凭什么要在战场上伺候他们呢？他们连上马都不一定会呢——望月一直这么认为。

它踱着步子走到加州清光面前，准备高高抬起蹄子，甩他一身脏兮兮的泥巴。但是加州清光面前已经围了一圈马，根本没有空隙让它走进去。

最关键的是，加州清光完全没有注意到它，他专心致志地摸着花柑子的脑袋，然后从怀里掏出一把梳子，给马梳理起毛发来。

望月更加不高兴了。像它这样英俊的马，居然被一把小小的打刀无视，简直是奇耻大辱。

它踹了小云雀屁股一脚，让它让开个位置给自己。然后大步流星地走到了最前边。

“啊，是你啊。”清光看到它，好像很熟络似的打起了招呼，“我是说怎么少了一匹马呢，要是真丢了可就糟糕了。”

说完清光冲它挥了挥手手中的马梳，大概是等着它主动底下脑袋，好帮它理理毛发。

望月觉得有点两难。一方面，它是来给清光一个下马威的，按理来说不应该这样乖乖地听他的话，另一方面前几个来照顾它的家伙实在太过蠢笨，完全不懂得梳理的要诀，把它那卷曲优美的鬃毛都揉成了一团草，它觉得这样放着不管，自己说不定很快就要从一头骏马变成一只癞皮狗了。

想到这里，它感到一阵深深的悲伤涌过心头。它想了想自己的鬃毛，又望了望清光手中的梳子。

反正是小辈来伺候自己，也没有什么不对的。它一边想着，一边欣然低下了尊贵的头颅。

——完全忘了要甩清光一身泥巴的事情。

“今天只有我一个人……歌仙那家伙不知道躲到哪里去偷懒了。”清光一边帮它梳理一边说，“真是的，我也不想弄脏啊。如果安定在的话，就能推给他了。”

“咦，为什么要这样看着我？是觉得很舒服吗？”

“我其实出身在很穷的人家啦，所以无论是照顾马也好，下田也好，多多少少都会一些……不过现在既然已经成为了出色的刀剑，还是要靠战斗来赢得喜爱才行。”

望月心里却想，这是哪里来的蠢蛋，明知道我不会答话还要这么滔滔不绝。这把刀的同伴一定是被他烦死了，所以才不肯出现吧。

清光大概读懂了望月一半的想法。他望着望月圆圆的眼睛说：“我有一个同伴说不定会骑马哦。下次让他来教我骑马吧。”

听到他这么说，望月十分挑剔地上上下下打量了一下清光，觉得他浑身上下一点骑马的样子也没有，一跑起来，准要摔个嘴啃泥。到时候可就没法帮自己梳理鬃毛了，多可惜——望月虽然各种瞧不上清光，但还是觉得，他梳毛的手法实在很有一套，经过他的打理，自己终于又变回了世上最英俊的马。

“望月的眼睛闪闪的，好像宝石一样。”清光也这样夸奖它，“真是一匹漂亮的马儿。”

漂亮这个词并不是十分庄重，但望月还是有些高兴，又有些矜持地冲着清光打了一个响鼻。

望月在不久以后，见到了清光口中所说的同伴。刚一见大和守安定的时候，望月心想，他们俩一定是兄弟吧。

其实从人类的角度来看，安定和清光长得一点都不像。但望月毕竟是一匹马，就好像不熟悉的人常常觉得它和小云雀长得是一张脸一样，在它看来，安定和清光个头相当，年纪相当，穿着同款的衣服，虽然发型有一定的差异，但除此之外，基本上是一模一样的。

他们一定是怕被人认错，所以才一个穿红的，一个穿蓝的，望月机智地想。

然而实际接触后它就知道，大和守安定和加州清光简直是天差地别。安定的话比清光少很多，而且他照料起马的时候十分简单粗暴。清光对待马儿，就好像养花一样细致入微，而安定则好像种田一样粗放而高效。他举起梳子，抓着每匹马的鬃毛大力地刨几下，理顺了就把马头往旁边一推，再把下一匹拽过来，完全不顾望月的客户体验。马草也是，不分青红皂白一团把食槽塞得满满当当的，完全不管其中是不是混进了虫子、小石子还有什么杂草。因为这个，望月非常生气地撵了安定一身的土。安定却并不太在意这种事，他拍了拍身上的土，又将剩下的活风卷残云地干完了。

这样的家伙虽然讨厌，却让望月忍不住想起过去武士家那些马夫，一个两个也都是这样的做派，既粗鲁又能干。只是看安定纤细白皙的手臂，完全想不到他干起活来竟然是这样的。这样的刀到了战场上，一定也很可怕吧。

打理好整个马厩，安定到一旁去洗干净了手和脸。望月以为他会向清光一样，伸个懒腰，躲到什么地方去好好休息一番。但不一会儿，安定又回到了它的面前。

安定把手放在了望月的脖子上。清光在碰它的时候，总是有点紧张和小心翼翼，大概是因为陌生。安定却什么也不怕，他很熟练地摸了摸望月油亮的皮毛，有些憧憬地望着望月高大的身躯。

这家伙，该不会是想骑马了吧，望月突然想起上回清光说有个会骑马的伙伴的事。

但安定只是看了他一会儿，就收回了手。

真是个古怪的家伙，望月想。